2009年11月18日星期三

那些发生在老屋里的老故事



文/ 蔡羽


这时代充满对立。

人类飞速前进,网际网络的天空越来越无所不能。与此同时,人类却频频回顾,反过来寻找过去发生的那些事儿。走入书店,事关历史的书籍越来越多;在时装天桥上,怀旧复古永远是风尚;国际旅游市场上,各国拼命拿出本国的古迹招徕更多游客……

全球化大浪卷来之际,人类热衷于寻找过去,找出本身的文化渊源,为自己树立一面独具特色的精神图腾。在这个搜寻过程中,古迹无疑就是最好的博物馆、文化馆和文化证据。近年来,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极力推广下,古迹保护逐渐成了风潮。

来看看马来西亚的情况。

经过多次个别申遗失败后,马六甲和槟城申遗委员会联合起来,以“马六甲海峡的历史遗迹”来申报为世界文化遗产。2008年7月7日,申遗成功,这是马来西亚历史上第一笔。

一年后,砂拉越河边的多座百年建筑,却在争议声中顷刻被拆除,历史现场只剩狼藉的瓦砾。政客的喧哗声中,更多的是人们的心痛。

申遗成功的欢呼声交错着铲平古迹的抗议声,昭示着马来西亚保护古迹之路还需努力!



美丽的惊叹号
200年可以留下许多斑驳却美丽的惊叹号,这是我走在槟城乔治市(George Town, Penang)的感慨。

大街小巷纵横交错的风景线里,老店老屋是主调,演绎着一种老欧洲风情。十八、九世纪是殖民主义盛行的时代,欧洲人追寻香料的味道,扬起风帆,将别人的土地占为己用,大肆搜刮。

槟榔屿是南洋岛国中的一颗明珠,自然也受到殖民帝国青睐,一占就200年。200年来,这岛固然流过无尽的血泪,却也留下许多伟大的古迹,供后人凭吊那些陈年往事。

掀开槟榔屿殖民史的那个人叫法兰西斯·莱特(Francis Light),是马来半岛的槟榔屿在英国殖民时期的第一任总督。

1786年,莱特发现了槟城。他答应吉打苏丹,英国将保护吉打免于暹罗的侵略后,代表东印度公司接收槟城的管辖权。莱特有强烈的意愿,要在这荒岛上辟海港、建商埠,因此在他从旧关仔角登陆槟榔屿升起米字旗后,就在当地扎营驻军,着手开垦工作。

殖民帝国已远去,留下康华丽堡以垂老之姿面向大海,遥想当年风光。这座堡垒不但是槟榔屿殖民时代的开端,也是这岛历史的开端。堡垒身后,一座城开始发展起来。


不必证书的导游阿姨

到槟城看古迹,龙山堂邱公司万万不可错过。

邱公司是一座结合住宅、宗祠和戏台的大型姓氏宗祠,其精致堂皇程度堪称马来西亚乃至东南亚一绝。如果没有旅游导览手册,大概不容易发现邱公司的所在位置,因为它完全被店屋包围,不起眼的入口处在窄小的大铳街(Lebuh Cannon),穿过一个过街楼,经过两排十九世纪排屋,绕过戏台,视线突然一宽,邱公司那座美丽的宗祠就在眼前。

邱氏宗族是槟城福建五大姓之一,与谢、杨、林、陈构成槟城早期重要的福建帮势力。五大姓在乔治市建立了个别的公司聚落,皆以宗祠为中心,围绕着三到四面属于公司的店屋,紧密又具防御性。

我在邱公司有一段印象深刻的小故事。

为了寻找邱公司的摄影角度,我在宗祠前徘徊许久,身后突然有人说话,回头一看,原来是扫地的阿姨。她得知我不是槟城人,热心的告诉我邱氏宗祠建筑上的精妙之处,还叮嘱我先到宗祠旁侧的展览厅参观。

搞古迹保护,搞人文旅游,不能过于学术,必须从老百姓的角度做起。生于斯,长于斯的人,成为古迹的生命共同体,见证许多有血有肉的真实故事,听过太多代代相传的老典故。这些人,才是古迹的最佳代言人、解说员。

看着阿姨忙碌工作的背影,我这么想着。


孙中山叮叮咚咚的革命

古迹之所以伟大,一是因为其建筑工艺有独到之处,二是因为其背后的老故事。

在孙中山搞革命的年代,正是清朝衰败,签订一条又一条丧权辱国条约的时代,因此孙中山的革命之火在全世界有华人的地方延烧。作为当年中国人聚集之处,槟城是孙中山与同盟会在南洋极为重要的据点。

走槟城申遗老街的第一站,就到了打铜仔街(Armenian Street)。自19世纪中叶以来,这里是铜匠业者聚集经商之处,那年头满街都可以听见叮叮当当咚咚的打铜声,人们如果要选购铜制器具的,自然都会想到这一条街了。

导览手册上点出打铜仔街120号,如今门上的牌匾是“庄荣裕”老商号,但在上个世纪初,这看来并不起眼的老店可是孙中山及其同盟会的南洋革命基地。当年,孙中山曾经在这里召开著名的“庇能会议”,“庇能”即英文“Penang”的音译,而有关会议决定了后来在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广州黄花岗起义事件。

此外,目前仍然在槟城发行中的光华日报,据说也是在这间老店屋里创刊的,屋内还留着一座老保险箱,据说就是当年光华日报的钱库。


“他们改变了我们,但是他们的历史却被淹没。”

在打铜仔街120号巧遇《夜·明》电影策划兼制片吴美润。

这部拍摄于2006年,由著名《喜宴》男主角赵文瑄主演的电影,全片在槟城拍摄,在马中两地引起高度重视。电影叙述孙中山在1910年7月到12月间在槟城所发生的往事。历史上,孙中山的元配夫人卢慕贞、二夫人陈粹芬、两个女儿及哥哥孙眉都先后到槟城居住一段时日,而电影主要侧重在孙中山与陈粹芬的事迹。

吴美润是道地的槟城人,是媒体工作者,同时也是一位古迹学者。她热爱历史,曾经担任中学历史老师,策划《夜·明》正是出于一个信念——让被忽略和几近湮灭的历史重现人前。

吴美润是那种说到历史就会眼神发光的人。“孙中山在120号召开‘庇能会议’,在众人对革命失望的情况下,他做了一个激昂的演讲,决定一次破釜沉舟的行动,促成了黄花岗起义。”

“这个典故让我感动流泪,但却很少人知道这段历史。”吴美润惋惜地说。

2001年,中国电视台到槟城拍摄《爱在阳光灿烂时》电视剧,吴美润负责协调工作。为了抓紧机会,她向监制王健成说起黄花岗起义的故事,也大胆提出建议将孙中山先生在槟城的一段历史拍成电影。

王建成听完了吴美润的建议,立刻就说:“你找对人了,我是珠江电影制作公司制作人,也是广州孙中山研究会会员。”

为了尽量贴近史实,吴美润和工作团队耗费很长时间搜集资料并进行考证,致使电影在盘桓数年后,才在2006年开拍。为求尽善尽美,电影拍摄中途,吴美润和一些工作人员甚至放弃原本的工作,全新投入电影中。

喜欢历史,让吴美润爱上古迹。在历史现场中更接近的领略历史,让她更爱这个家。她说,槟城及大马曾有一群人为了捍卫华族文化、权利牺牲他们的血汗、时间,甚至生命,结果改变我们的命运。

“他们改变了我们,但是他们的历史却被淹没。”于是,她用电影,把这些故事告诉更多人。



一切从守护开始

古迹保护的目的不只是保护建筑本身,而是保护寄托在建筑里的文化、历史和精神。许多闻名国际的城市,都因古迹而伟大。可以这么说,有了古迹的城市,才有深度。

砂拉越古晋甘蜜街古迹悉数被拆除,令人在心痛之余深刻思考古迹保护的意义。然而,早在甘蜜街之前,古晋的众多历史古迹已经遭受严重的破坏,有者被拆除,有者被翻修后原貌原味尽失。

“官方和民间没有保护古迹的观念,导致我们的文化遗产不断受到破坏。”砂拉越遗产保护协会主席温志坚感慨的说。

在古晋,更多人知道的是Mike Boon。他本身是绘测师,原本就研究建筑学,加上本身对文化历史浓厚的兴趣,促使温志坚一出任遗产保护协会主席之际,就积极投入工作。

几年前就曾经翻阅过由他精心策划的一本遗产手册。以深入浅出的方式,介绍砂拉越河边的许多历史建筑,有很多资料恐怕连土生土长的古晋人也不晓得。

“多年来的工作经验告诉我们,古迹保护必须先取得当地人的认同。我们必须因地制宜,以适合当地人的方式进行教育,灌输他们守护家乡、守护古迹的观念。”温志坚说。

不久前,一项守护《记忆的遗珠——新尧湾》计划如火如荼展开,温志坚正是这项计划的主要推手。“新尧湾是我的家乡,是一座百年老镇,可惜在时代变迁下,同样面对人口外流的问题,而且很多人甚至不知道新尧湾在哪里。”

搜寻老故事、进行测量、参与协助培训文化演出、举办培训课程……温志坚和他的伙伴耗费了许多时间和心思,与当地人进行互动交流,鼓励大家站出来为家乡做些事。在温志坚的心目中,他希望通过这项家乡守护系列活动,集合大众的力量与努力,为新尧湾注入一股新生命力。

在推动的过程中,他想得很远。“我要求新尧湾人自己站出来为家乡做事,在这个过程我们提供咨询,分享经验,以后就要靠当地人自己持续下去了。一旦新尧湾重新活起来,他们可能会被很多慕名而来的外人打扰,当地人还必须学习以正面的心态面对这些转变。”

在温志坚的说话里,我听出他的意思是:贵在参与。他补充:“一个人惟有真正参与在保护遗产的工作里,才能体会和珍惜遗产。这个过程需要付出很多,而且是没有回酬的,如果你从商业的角度出发,很肯定你无法走下去。”

认识温志坚的朋友总是佩服他埋头苦干的精神,但总觉得他很辛苦。温志坚倒是一派气定神闲,说了一句话:“生命总要创造本身的价值。”


爱你的家乡吧!

很早就有人说过,古迹是活教材。

透过文字读历史,难免枯燥,有时穷尽想象力也搞不出一个画面。当你走到历史曾经发生的场景,再比照历史资料时,那份感动是很难言喻的。

人类要懂历史,才能懂当下和未来。历史其实不就是故事,真真确确发生过的那些事,古迹就是这些故事的证据。

当外国游客远道而来,仔细参观我们的古迹,并努力发掘其背后的故事时,每一个马来西亚人都应该思索:我们对家乡所知,是否足够?

8-9-200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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